丹東抗美援朝紀念館奔走十餘年,積累了最為寶貴與權威的烈士資料
  追尋朝鮮戰爭烈士的人
  本報記者 崔烜 發自丹東、沈陽
  2014年3月28日,搭載著437名志願軍遺骸的專機降落在沈陽桃山機場,遺體隨後被送往沈陽抗美援朝烈士陵園安放,這隻是朝鮮戰爭中死亡將士的冰山一角。
  183108人,這是丹東抗美援朝紀念館2006年清明節期間對外公佈的朝鮮戰爭陣亡烈士數字。
  數年以來,這一數字得到了多方的認可,位於北京的中國人民革命軍事博物館將這一數字建成了“志願軍烈士牆”,希望人們銘記。
  “我們現在並不對外提精確到個位數的抗美援朝烈士數字了,這幾年來經過我們的反覆核對,數字一直在變化,但我們並不打算繼續對外公佈。”4月6日,丹東抗美援朝紀念館副館長尹繼波在他的辦公室對時代周報記者解釋,“一方面是烈士的情況很複雜,很難在短時間內固定下來,另一方面這隻是我們一家的成果,屬於學術研究,我們並沒有發佈最終烈士數據的權威性。”
  從2002年啟動上述統計工作以來,丹東抗美援朝紀念館從各地獲得的烈士資料堆滿了兩個大書架,經常有志願軍烈士的戰友、家屬慕名來到這裡希望查找烈士的姓名。這個花了十多年搭建起來的資料室是目前能夠唯一提供全國所有朝鮮戰爭烈士資料的地方。
  不久,人們將能夠從紀念館的網站上直接查詢到該館所掌握的烈士信息,而當這項工作完成之後,人們也能看到一份詳細的烈士名冊,以此告慰埋骨他鄉的烈士亡靈。
  “如果最終能得到解放軍、民政部等部門的一致認可,紀念館會啟動相應的擴建計劃,在丹東英華山建立烈士牆,將每一個烈士的名字都刻上,以供人們緬懷。”尹繼波說。
  眾說紛紜的犧牲數字
  關於朝鮮戰爭期間志願軍的犧牲數字,多年以來各方一直有不同的說法。
  軍事科學院編撰的《抗美援朝戰史》公佈的數字是志願軍傷亡36萬餘人,但沒有公佈志願軍犧牲人數。
  《解放軍報》在2000年提供的一份數據則顯示,據不完全統計,抗美援朝戰爭期間志願軍共傷亡36萬餘人,陣亡171687人。
  新華社記者陳輝從解放軍衛生勤務部獲得的統計顯示,志願軍戰鬥和事故死亡11.8萬人,負傷38.3 萬人,患病後送醫45.5萬人;失蹤2.56萬人。另據後方醫院統計,傷員有2.16萬人不治身亡,患病者有1.32萬人病死。按以上數字,戰後統計志願軍總計有14.8萬人犧牲。
  而戰爭另一方的估計則遠超中方所統計的數字。
  韓國方面在20世紀60年代修成的韓國戰爭史里,對中國軍隊損失統計高達92萬人;朝鮮戰爭結束後美國軍方參謀聯席會議公佈,中國人傷亡總數是90萬人。
  而根據最近《法制晚報》對韓國的中國人民志願軍烈士墓地管理事務所所長金東勛的採訪,韓國方面估計其境內大約有13萬具志願軍烈士遺骸。
  儘管韓美方面的估算遠遠誇大了志願軍方面的損失程度,但戰爭結束後的多年以來,中國一直沒有一個讓人信服的數字來回擊韓美方面的質疑。原因便在於這些傷亡數字僅僅是數字,並不能提供每一位烈士的名字。
  “美國方面的估算可以不論,國內的統計各不一樣主要是因為統計的出發點不同,解放軍方面從戰爭的減員人數出發,在戰爭中很難有機會完全統計出所有陣亡的戰士屍體,而醫療方面的數據則很可能有很多重覆的情況出現,因為傷員收治過的醫院往往不止一個,並且在後方不治的情況並不算為陣亡,總體來說最可靠的應該是民政系統的烈士優撫名單,每一個烈士的名字背後都涉及到撫恤的資金,基本上很少出錯。”尹繼波解釋道。
  丹東抗美援朝紀念館的統計選擇了從民政的烈士名單出發,但實際上,這些名單隻掌握在基層的縣一級民政局手中,而省一級民政廳甚至國家民政局都不掌握總體的數字。
  “民政系統烈士名單的特點是各個時期的烈士都放在一起,包括抗日的、解放戰爭的、抗美援朝的、對越反擊戰的等等,並沒有分門別類,基層的民政部門沒有時間辨析,也是一時無法拿出來。”尹繼波說,這樣的情況是他們始料未及的,解決的辦法就是派人到各地去要資料。
  而紀念館後來獲得的18.3萬烈士數字比之前各方所有的統計都要多,這也讓其卷入了不小的爭議之中。
  “主要是民政系統的烈士統計口徑不一樣,之前解放軍系統的統計主要是志願軍戰士,並沒有將後勤人員、醫療人員、民工包括在內,而在民政部門進行烈士鑒定的時候,只要是為國犧牲,不管是不是屬於戰士,都會認定為烈士。我們也認為,只要是在朝鮮戰場上為國犧牲,不管是陣亡還是傷重不治,是戰士還是非戰士,都應該統一認為是抗美援朝烈士。”尹繼波解釋道。
  走遍全國每一個縣
  儘管已經在兩年前正式退休,但64歲的原丹東抗美援朝紀念館研究部主任詹琪依舊還是閑不下來。
  “說是退下來了,但館里還是經常打電話來給我,這個名單基本上是我一個人跑下來的,核實的時候有什麼不對,還得來找我。”詹琪對時代周報記者說道。
  據詹琪回憶,紀念館之所以要做這樣的統計,完全是因為老志願軍以及烈屬們多年來的不斷要求。
  “紀念館1993年遷址英華山擴建以來,就不斷有老兵們來參觀,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心愿,就是想看一看犧牲戰友們的名單,可是紀念館根本提供不了,因為我們沒掌握這些。他們很多人問過民政部,說也不掌握,全國只有這麼一座抗美援朝的紀念館,他們就來找我們,但我們也給不了,這讓大家覺得挺遺憾的。”詹琪說,“戰爭過去那麼多年了,我們連個像樣的烈士名單都拿不出來,拿什麼去告慰為國犧牲的戰士們?我覺得這樣說不過去。”
  終於在1999年的時候,因為臨近朝鮮戰爭結束50周年,尋找朝鮮戰爭烈士名單的計劃得以開始,紀念館希望能夠在2003年的紀念日將名單整理好出版公佈,並且在紀念館建成烈士碑林。
  但一開始,計劃就碰了壁。
  “當時想得比較簡單,”尹繼波說,“覺得只要找地方的民政部門去問,很快就能收集到,結果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
  丹東抗美援朝紀念館以本單位的名義陸續向各地2000多家基層民政局發函,希望當地能把部隊以及支前的工人、農民、學生、醫生、司機等英烈名單寄到紀念館。但兩年後,紀念館前後只收到了100多封回覆的信件。
  後來,詹琪才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人家是民政系統的,我們是文博系統,互相沒有關聯,人家有自己的工作,沒有上級的指示,他們不可能因為我們的一封請求信就忙前忙後的。”詹琪說。
  紀念館從2001年開始改變策略,決定主動出擊,到各地區收集烈士的名單,尹繼波希望詹琪能夠把這個事情負責下來。
  丹東民政局一開始幫了不少的忙,給詹琪提供了介紹信和公函,但這僅限於本省,一到了省外就基本不管用了。
  後來遼寧省民政廳也加入進來,成立了徵集核對抗美援朝烈士名單辦公室,在這辦公室的名義下,詹琪感覺事情還是好辦多了。
  從相鄰的省份開始,詹琪開始一個縣一個縣地去跑,拿著信函上門接洽,速度也驚人的快,基本上半個月就能跑完一個省,“我很多時候一天能跑完兩個縣市,因為要趕在2003年前弄完,當時特別急。”詹琪說。
  “我的工作就是宣傳和游說,公函只是讓人家能夠見你,但想要人家幫你做這些工作,還得去打動人家。我每到一個地方,就是給他們講抗美援朝,講我知道的老兵的故事,講烈士名單對於國家、對志願軍們無法替代的價值,直到對方答應。”詹琪回憶道。
  詹琪沒有權限去接觸民政部門原始的檔案資料,只能等待對方整理完整,將烈士的姓名、籍貫、年齡、部隊、職務、入伍時間、性別、犧牲時間地點及主要事跡、埋葬地點、烈士證書編號等信息一一打印出來,寄到丹東抗美援朝紀念館。
  但也有不少地方,無論如何請求,遲遲無法拿出紀念館所需的烈士資料。
  “這很好理解,很多基層民政分管烈士撫恤的就兩三個人,正常的工作還忙不過來,況且都是年輕人,不像我們老人對那場戰爭理解那麼深,就一直做得很慢。”
  在2003年朝鮮戰爭50周年的時候,詹琪的工作遠遠沒有完成。
  詹琪將情況寫成了一份請求給予幫助的報告,托人交到國家民政部,沒想到得到了兩位副部長的批示,並且還安排了烈士事務處進行對接。後來詹琪就拿著民政部的批示文件到各地去跑,一下就順利多了。
  “因為有了上級的指示了,連省一級的民政廳也會主動幫忙。”詹琪說。
  後來紀念館不再與基層民政局單獨對接了,而是由省、地級市民政部門進行彙總核對後再向紀念館提供烈士資料。一般如果是志願軍較少的省份,由省一級彙總,志願軍較多的省份則由地級市彙總。
  但跑民政的工作直到2006年才告一段落,在這一年,丹東抗美援朝紀念館基本收集齊了所需的烈士材料,初步得出一個精確到個位的數字:183108人。
  這是國內第一份完整的朝鮮戰爭烈士名單。
  烈士名錄出版需國家協調
  從2006年至今,丹東抗美援朝紀念館的烈士名錄進入到了補充核實的階段,但這一工作一直延宕至今。這期間,不少省份出版了本省的朝鮮戰爭烈士名錄,但全國的名錄尚未有決定性的進展。
  “主要是我們的催促,各省都彙總了自己的烈士名錄了,以省政府的名義發佈,這是很自然的事情,但一涉及到全國,就複雜了,我們沒有發佈全國性烈士名錄的權威性。”詹琪說。
  詹琪曾聽說軍事科學院幾年前也計劃編撰一部烈士名錄,但聽說國家民政部也在做工作時就把事情後延了。
  而據尹繼波向時代周報介紹,解放軍總政成立了收集烈士名單的工作組,而軍事科學院也在做這樣的工作,兩方所得出的烈士數字都接近於18.3萬這個數字。
  “這需要國家來出面,”尹繼波說,“綜合幾方收集的資料,進行嚴格的比對核實,得出一個權威的數字,而在這個數字公佈以前,紀念館是不可能自己將名錄出版的。”
  “還有一個考慮就是,資料是一直在進行整理核實的,但如果進入到了出版程序,就很難再作出變更了。”尹繼波說。
  事實上,重覆或者遺漏的例子並不罕見。
  尹繼波舉了一個例子,如毛岸英,就同時在北京和湖南湘潭的民政部門都有登記。
  而紀念館2006年公佈18.3萬的數字之後,就一直有不少親屬來電聲稱當地民政沒有將其先人列入烈士名單,要求加入烈士名單,他們還提供了相關的烈士證複印件。
  “我們一時間是驗證不了烈士證的真偽,只能一個一個地去考察,一般來說造假的可能性不大。”尹繼波說。
  對丹東抗美援朝紀念館而言,在網站上推出烈士查詢系統是目前最為可行的方案,目前查詢系統已經做好,但資料卻尚未錄入。
  “主要是缺乏人手,如果讓大家抽個時間突擊一下,也許很快就做好,但都有各自要忙的工作,目前只能由研究室抽空輸入,進展比較慢,說到底也是個經費問題。”尹繼波說。
  尹繼波介紹,十幾年來,紀念館投入到烈士名錄工作的前後有十幾人,但真正負責“跑”的只有詹琪一個人,而他在那幾年間僅報銷了十幾萬的差旅費。
  “作為地方紀念館,經費是最大的難題,在2008年以前靠門票我們還算自給自足,但博物館免費以後,有心無力。”尹繼波說,“況且,就定位來說,丹東抗美援朝紀念館的功能主要是紀念戰爭的,寄托哀思並不是我們的主要出發點。”
  “當然,現在人們的觀念也開始轉變了,我們當然也希望轉型,給人們提供一個感情的出口,比如像朝鮮那樣在紀念碑下麵放下烈士的名錄,或者說建立烈士牆,讓人們有地方獻花,但這都需要支持,目前的財力的確辦不到。”尹繼波說道。
(編輯:SN0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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